儿科困局：综合医院没人专科亿元人满为患

即使是感冒、拉肚子等小病，家长也带孩子拥进专科类医院。这是在济南妇幼保健院，市民排队等待输液。 高原 摄（亲贝网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苏珊 李永明 实习生 赵云龙

看病似打仗、输液像是流水线、挂号如春运买车票……这是在济南几大儿童专科医院看病时，患儿家长时而会遇到的情景；病床没几张，经常住不满，门诊医生闲暇时候比较多……而在济南某些综合性医院，儿科却遭遇着这样的境遇。

儿童专科医院的医生喊难，综合性医院儿科医生喊难，患儿家长更是喊难上加难。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儿童专科医院如此负重不堪？在医疗机构百舸争流的局面下，一些医院的儿科为何却又急流勇退、日益萎缩？儿童看病的权利应该如何得到保障？对此，记者昨日进行走访，以期全方位呈现目前儿童医疗面临的严峻现实，调查、揭示其历史及现实成因，并寻求解决之道。

【现状】

儿童专科医院深陷过劳危机

“排了快俩小时队了，前面还有百来号人。”昨日在山大齐鲁儿童医院，患儿家长刘女士站在输液室门口，抱着患了疹子的儿子一脸着急地等待着，眼睛始终盯着输液报号指示牌，上面显示可以输液的患者号码已到了399号，而刘女士的孩子是492号。排长队，成了到儿童专科医院就诊的患儿家长们的普遍感受。

加床，加床，加床！

昨日上午，山东省儿童医院门诊部，输液区和候诊区坐满了人，在输液台前，患儿家长排起了长队，护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为患儿扎针，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还不时有患儿家长过来询问加药、滴注情况。记者本想见缝插针地询问护士几句，却没有一丝机会。“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还没有轮到我们。”正在陪孩子就医的刘女士告诉记者，她的孩子最近一直咳嗽，先在规模小些的医院治了几天不见好，才转到这儿来的。据介绍，山东省儿童医院一天平均有10个医生坐诊，门诊量在七八百人，也就意味着每天一个医生要面对七八十个孩子，工作量可想而知。

而在山大齐鲁儿童医院，共有60多个医生，平均一天的门诊量为1500人以上。虽然2009年该院新病房楼启用，床位数达到了450张，但目前床位使用率多达120%。山东省儿童医院的新病房楼投入使用也已有近一年时间，病床数由原来的121张增加到现在的202张，但该院负责人还是直叹：“病房楼还是建小了，要增加一倍的规模才能满足需求，现在很多患儿都住不进来。”“每天接诊六七百人次吧，有时候八百，”市妇幼保健院一位儿科医生说，“其实我们医生每天接诊是有最高限额的，上午五十下午三十，但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了。现在还不是儿童就诊高发季，年前比现在更忙，门诊量要比现在多出一半以上。医护人员们必须连轴转才能保证患儿诊治。医生护士能不休息尽量不休息，晚下班或者不下班，实在不行从病房调医生过来。”

爱子心切，常见病患儿也挤专科医院

“就这一个孩子，每次得病，家里老人都挺担心。”昨天，市民陈女士怀里抱着孩子，旁边带着一个“亲友团”，浩浩荡荡地来到山大齐鲁儿童医院就诊。从11点等到14:30，孩子被确诊为感冒，最后终于输上了液。当得知陈女士家住历下区后，记者询问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到儿童医院就诊？孩子的爷爷听后激动地告诉记者，“这里是专门给小孩儿看病的，技术好，别的医院不放心，就这一个孩子不能亏了他。”

截至14:30，山大齐鲁儿童医院输液室的排队号码已经发放到了近500位，按照输液量是就诊量的一半算，昨日儿童医院的接诊量已达到千人。而记者观察发现，很多患儿只是得了感冒、发烧、拉肚子等常见病，而真正因疑难杂症前来就医的却很少见。一位儿科医生告诉记者，儿童疾病一般具有变化快的特点，需要利用专科资源及时诊断救治，这是儿童专科医院的优势。但是腹泻、感冒、发烧等症状，综合医院同样可以进行诊疗，不过像这样的常见病患儿在医院占的比例能到七成。

不吃饭不午休，专科医生易过劳

“因为不能拒绝任何患者的就医权利，也无权进行分流和资源调控，只能不断挖掘自身潜力，但人员的能动性已到了极限，每天看近百个患儿，哪个医生也吃不消。”齐鲁医院儿童医疗中心副主任王纪文说，中心每天有8个医生坐诊，每人看七八十个孩子，手上都磨出茧子来了。还有个专家，许多病号都是冲着他去的，平时号都挂不上，这位专家多次表示“快累死了”。

山东省儿童医院院长王玉林告诉记者，现在该院小儿内科共有医生60名，医生数量是不断提高的，只不过相对于提升更快的患者群来说，显得比例不足，儿科医生缺口不小。30年前，全国的儿科医生约2万余人，现在提升到6万余人。但去年该院小儿内科的门诊量在20万人左右，30年前的门诊量只是现在的20%。

一位儿童专科医院医生告诉记者，不吃饭不午休很普遍，医生们都要轮流值夜班，一晚要照料100多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儿科医生，竟然会出现高血压和心律不齐。生育孩子对于一些儿科女护士成了奢望。”这位医生说，儿童专科医院就诊人数增多，医务人员不堪重负，疲于应对普通病人，必然对新技术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太少，这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医生就诊的专注程度，也影响其提高业务水平。“如果不增加人员分担压力，光靠责任感和使命感支撑的话，谈何可持续发展”。

【困局】

部分医院儿科，怎一个寂寞了得？

某市级医院儿科分诊台护士李萌（化名）百无聊赖地鼓捣着手中的笔，不时抬头望望（微博）有没有病人朝儿科门诊方向走来，但几次的张望，结果都是没有人影。

落寞 采访中，部分医院儿科医生接受采访时有意无意都会提到这个词儿。

“似有还无”的儿科

昨日下午，记者来到位于经十路的某市级医院，要到达儿科门诊区域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经过妇产科门诊区域。在妇产科每间诊室的门口都摆放着一排五座的连椅，连椅上坐满了人，叫号进去一个患者，紧接着就有下一位患者坐过去。即使是下午，就诊高峰期已过，这里依然非常热闹。

来到了儿科门诊区域，儿科有三个诊室，诊室门口也安放着座椅，但远远就能看到座椅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患者在候诊。分诊台护士李萌告诉记者：“平时有点闲，儿科一共有3位医生，轮流着坐诊。别看医生少，应对患者也绰绰有余。因为每天的门诊量只有二三十人。”确实，记者在儿科门诊采访的半个小时里，没有发现一个患者前去就诊。透过门缝，记者看到坐诊医生正在看书，还有的在写着什么，时不时还会走出来瞧瞧诊室外的情况。

儿科门诊人丁稀落，更何谈儿科病房。在该院住院部，记者碰到一名护工，询问儿科病房在哪。“我在这工作四五年了，从来这儿之后就没有儿科病房。我在其他科室干护工，病床都挺多的，找我护理的病人也不少。”

随后记者又走访了另外一家市级医院儿科发现，该院儿科的门诊量最多时也就二三十人，儿科医生共有4名，有儿科门诊，但没有正式的儿科病区，只在其他科室的病区挤了五六张床。而该院大部分科室的医生数量在10人以上，有单独的病区，一般病床数在三四十张。

铁打的医院流水的医生

“说实在的，我有时都有过跳槽的念头。”一名市级医院儿科主任坦言，儿科医生的流失严重程度比其他科室都明显得多。“有段时期，济南儿科界流行过一段‘儿科人才流失风’，很多儿科医生纷纷辞职下海，当药品代理商，挣大钱去了。比起儿科医生的辛苦加清苦的日子，那样要舒服多了。”“如果不是儿科医生有专业限制，调科、跳槽的儿科医生肯定比现在更多。”这位儿科主任说。济南另外一家医院的负责人则告诉记者，该院小儿科90%以上的护士在不断流动，或是转到其他科，或是转行了，护士都是新面孔，实在不走的也是能力不强的。“谁愿意干儿科啊，活儿干得最多，钱拿得最少。”某儿科医生告诉记者，该院儿科有16张床位，而其他科室一般有40多张床，床位少就意味着盈利少。“别的科成人都有门诊医保，开药价钱幅度大一些。而儿童没有门诊医保，患儿家长都是自己拿钱，药稍微开得贵些，家长就有意见。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孩子病情瞬息万变，也不会自我描述，在家睡觉还不如在科室睡觉安稳。”这位儿科医生说，一般情况下他会比其他科室医生奖金少1000多元钱，有时还没奖金，更别提药物和检查的提成了。

不挣钱，还要被打。一位儿科医生说，儿科纠纷每天都在发生，医生护士被打是家常便饭。“我们科室有位护士，给孩子输液扎针，第一次扎时没回血，刚想扎第二针时，立即遭到了患儿家长的一记拳头。”

后继乏人的困局

“已经连续招了14年了，只有今年才终于招了两个儿科医生”“我们已经连续好几年向医院申请进儿科医生，但医院一直不批，好在去年申请了4个人，给批了两人”“自从干上儿科主任我就一直想招儿科研究生，一直招不到。”……采访中，记者听到很多儿科负责人对记者发出以上感慨：儿科人才缺乏！

除了人才缺乏外，编制也是儿科招人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据了解，随着医院的发展，医院医护人员超编情况严重。为应对不断增长的就诊人次，医院不得不雇用了大量合同制员工。二级医院都一心想要发展龙头科室，但因编制问题，院内专家梯队建设和特色学科的发展都受到制约，医院只能在老医生退休后，才能凭此空缺引进新的人才，“这样的话，编制还远远不够用呢，哪有工夫发展儿科啊。”济南某医院儿科主任说。

这位儿科主任说，医院被推向市场，各科室自挣自吃，儿科为医院贡献的经济效益太少，每年都在医院经济效益科室排名的倒数几名，医院肯定不重视，更别谈招人了。“比如，大人吃药需要吃2片，而孩子只需吃半片，开药自然就少。接诊的孩子一般也就是感冒发烧，做不了大检查，何谈经济效益？这就是北京虽然日前规定二级以上医院必须设立儿科，医院也是有令不行的原因。”

【破题】

济南儿科力量会越来越强大

“十二五”妇幼保健配备逐步达1人/万人

“如果两年前你采访我，我一定要大声呼吁快给妇幼保健尤其是儿科增大投入，但现在，我认为济南儿科发展更需要从省、市、区、社区四级网络均衡发展上考量。”昨日，济南市卫生局妇幼保健处处长张晶卉表示，近年来，尤其是这两年，济南对妇幼领域的投入是空前的。“说济南对儿科投入不足，我是不认同的。”张晶卉说，和北京等地情况不同，济南这两年在儿科等专业医院投入巨大。在济南两家专业的儿童疾病治疗机构中，山东大学齐鲁儿童医院核定床位500张，开放床位600张，年门诊量55万人次，出院病人近2万人次。而济南市妇幼保健院年门诊量60余万人次，出院病人1.8万人次。“两家医院近年相继启用了面积超过3万平方米的大楼。济南市妇幼保健院综合楼还被济南市政府列为重点工程。”张晶卉说，在儿科专业力量上，作为副省级城市，济南有着全省唯一一所儿童综合性医院，更有省、市、区、社区四级妇幼保健网络。

其中，山东大学齐鲁儿童医院定位为全省儿童健康的中心。下一步，该院更设想在全省设立分中心，减小急救半径，并发展儿童外科和儿童医疗康复研究。

张晶卉说，最关键的是，让医生的辛苦付出和待遇等成正比。公立医院改革就提出，改变原有一些只注重经济效益的考核办法，建立规范的绩效考核机制，这样，才能从更多角度来体现医生的价值。“妇女和儿童的健康，大家最为关注，我们提出要发挥妇幼保健的‘网底’作用，因为提高人口寿命，关键是提高儿童及妇女的健康，降低儿童死亡率。”张晶卉说，硬件建设之外，济南正加强儿科在内各专业的人才力量，济南儿科力量也就会越来越强大。

目前，在医疗配置中，济南提出构建专业齐全的省会城市专科诊疗体系，做精儿童医院、妇幼保健院。在“十二五”期间，济南将制订县级妇幼保健机构建设标准，县以上妇幼保健机构达到标准化建设要求。妇幼保健机构专业卫生技术人员配备达到1人/万人口，培养妇幼保健学科带头人。“合理配置妇幼医疗资源，引导患者理性就诊，这也是医改提出解决看病难的关键。”张晶卉说。

【剖析】

儿科医生培养机制陷入空白？

就诊失衡成为制约儿科发展主因

“全国儿科医生15年仅增加了5000人，缺口逾20万”，连日来，“中国急缺儿科医生”传闻甚嚣尘上。中国儿科医生是否真的进入了“没人想做”、“没钱可赚”的困局？记者调查发现，人才失衡仅仅是表面现象，儿科的就诊失衡才是其根本原因。业内人士表示，应建立一个体制来体现儿科医生的技术含金量，引导患者理性就医，从而提高儿科医生的待遇，如此才能破解儿科医生少的难题。

“报考儿科，建议你还是别选了”

“很多医学学生实习之后，抱怨儿科实习很苦，若选了这个专业，有很多顾忌，选儿科真的不好么？”经过本科学习，面临考研选择的王林（化名）上网求助，得到的回答让他失望。

一位学长如此语重心长地告诫他：“报考儿科，建议你还是别选了。”理由呢？学长解释自己的经历，儿科苦累不说，关键是没什么钱，医院不重视，除非进儿童医院工作还行。看一下小孩子的用药就知道了，是以毫克乘以体重算的，任何一个综合性医院，临床科室里面儿科盈利是最少的，不信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或者去问问儿科医生也行。

王林说，之所以想考儿科，因为自己喜欢宝宝，可是老师也反对，儿科不好做，要小心又小心。

医学院每年只有二三十个儿科研究生

“学习儿科的研究生数量比较少。”山东大学医学院党委副书记赵福昌说，现在山东大学医学院每年培养的研究生里面，大概有二三十名选择儿科。

赵福昌分析称，很多医院认为儿科不赚钱，发展空间小，而且对儿科医生要求还比较高。儿科本身的风险特性让不少年轻医生望而却步。幼儿的语言、感知能力差，无法表述病理体征，因此儿科被称之为“哑科”，很大程度上要靠医者自己的精湛医术和临床经验诊病。

但现在，独生子女都是父母和家庭的心肝宝贝，往往是“一儿得病，举家出动”，看病也偏向于去大医院、找名大夫。关注者多，期望值高，风险性大，医学毕业生多不愿从事儿科，儿科医生改行的情况屡见不鲜。

山东省儿童医院院长王玉林说，该院承担山东大学的一部分硕士研究生招收任务，明显感到生源匮乏、整体素质不高。“别的专业招10个研究生，有时报名能到50多人。而儿科招10个，只有5个报名的。而且别的专业分数线需要提高到330分—350分，而近10年来儿科分数线只设定在310分左右，过了分数线就能过。”

而之前，决策与规划的不力也导致儿科医生后继乏人。1998年，教育部将儿科专业作为调整专业于1999年起停止招生。目前我国儿科医师的主要来源是临床医学专业的毕业生和儿科学专业的研究生，但由于儿科医师培训制度和体系不完善，要培养出一个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儿科医生，难度可想而知。

赵福昌说，儿科专业的增设与调整，需要国家教育主管部门的认可，高校不能自行决定。

解人才荒，引导患者理性就医是关键

“表面上看，儿科医生短缺是培养难，医学院学生不愿学。其实关键还是医疗资源利用不均，就诊失衡。孩子患了小病，都盲目往大医院尤其是专科医院挤，这种心理导致儿童医院爆满，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一二级医院儿科医生就诊量反而达不到。”一位专家表示。

记者采访中，多位年轻妈妈告诉记者，如果孩子生病，一般会选家附近的综合医院，但如果一旦出现治疗后不能马上见效，态度肯定大变。不仅会选择转到专科医院，更会将附近的医院列入黑名单。

患者来得少、医生收入低、医院不重视，综合性医院儿科愈发成为鸡肋 没有患者，医生医术无法提升，医术不精，患者更加减少，如此陷入一个怪圈。很多人担忧，若干年后，家长在家门口医院给孩子看病将不复存在。

“其实，轻症患儿不一味扎堆大医院是缓解儿童就诊难的措施之一。”济南一儿科专家表示。记者昨天走访了一些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它们承担着部分儿童保健的工作。在全福街道办事处南全福社区卫生服务站，一名医生告诉记者，平时来社区就诊的孩子比较少，大多是中老年人来就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肯定很金贵。”

这位医生表示，儿童感冒用药与成人用药没有太大区别，基本上都是国家基本药物，社区医院完全可以接诊。另外基本药物目录中，儿童用药也列入其中，社区内更是常备儿童用药，尤其是感冒发烧等常见药，社区医院的医生虽然是全科医生，但也是经过了专业学习的，对儿童慎用药、禁用药都有了解，只要他们按说明给患儿制定相应的药物剂量，完全可以将轻症患儿治愈。

专家指出，建立一个合理的转诊制度，加上合理的发展规划建设，才能有效缓解儿科目前的状况。“我干儿科10多年了，我对我的选择并不感到后悔。无论社会上怎么看待，医院怎么对待儿科，一定要有平常的心。虽然做到这一点不容易，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小环境或大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社会地位，但我想，只要把儿科工作做好，精通它，就会得到认可，随着社会文明不断进步，儿科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一位儿科医生在博客上给自己鼓劲。